星云法师:释迦牟尼佛 王师追至苦行林
净饭大王正在悲痛而又没有办法的时候,听到两位大臣自告奋勇,愿意去把太子追回来,心里才稍稍感到安慰,他选派不少王族中的子弟,另外派遣一队勇猛的兵士,跟随那两位大臣,浩浩荡荡的向着苦行林进发。
两位大臣率领着王师,终于到达苦行林,他们走到那些远离尘俗的苦行修士隐居的山窟,修士们迎上前来,施礼问讯,两位大臣就向他们探问太子的住处道:
『请问诸位大仙!我们是甘蔗王的后裔,迦毘罗卫国净饭大王的臣下,因为他的太子悉达多,为要解脱人生的苦恼,竟舍弃国家出走,不知道太子曾到过这里没有?我们是奉大王的旨意,前来寻访他的。」
苦行修士们回答道:
『你们说的那个人确曾来过这里,看他那稀有的相貌,一定就是你们的太子。但是他看到我们修行之后,说这是徒然在生死海里漂浮的方法,他所要求的乃是不生不灭的方法,是真正解脱的大道。所以他就离开这里,又往阿罗蓝仙人那里去了。』
二位大臣从苦行修士的回答里,知道太子确实的去向,因为王命在身,也就顾不得来时长途跋涉的辛劳和疲倦,一刻也不多停留,马上率领侍从和兵士继续往阿罗蓝仙人的道场行进。
他们浩浩荡荡的行在路上,有一天,他们终于在途中追上了太子。那时他虽然已经除去华丽的服饰,可是面容的慈祥庄严,仍然像天空照耀的太阳一般,大臣和侍从及军士们都下了马,恭顺的行礼,两位大臣,一边说话,一边呈上了净饭大王颁给的王命道:
『聪明孝顺的太子!自从你突然离开王宫以后,大王的心就像被一柄利刃刺伤,他已经悲痛到快要发狂。一天到晚,悲啼号哭,眼泪没有干的时候。我们做臣下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劝慰他,除非你回去,否则他的悲痛是不会休止的,也许会夺去他的生命。
『我们两人奉命来宣读他的旨意,请你留神听着:「悉达多!我了解你求道的愿望,这是出于你的真心,想寻求生死苦痛的解脱,你这善良仁慈的心念,我不但没有疑惑,而且还十分嘉许。可是,即使是割断恩爱,隐居出林里去修行的人,难道他对那朝夕悲切的父亲都没有一点关怀吗?再说,孝顺父母也是修行呀!假如你说你的目标是这广大的世间,你要救度一切的人,可是你父亲此刻正陷在极大的苦痛中,你为甚么不先设法救度你的父亲呢?你毅然出家的举动,就像忧患的洪水泛滥,冲没我那心的堤防,它已经崩溃粉碎不可收拾了!
「你出家修行,居住在人迹不到的深山丛林里,那里野兽毒蛇,狂风暴雨,雷电冰雹,这许多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灾难,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撕裂着我的心脏!
「悉达多!如果你想到父王现在的心境,就应该赶紧回到王城来,继续父王的王位,等你年老退休的时候,再去出家修行。假如你不遵从我的劝告,遗弃父亲和母亲,又怎能算是心地慈悲呢?怎能算是立志要去救度一切众生和用你无比的慈悲心肠去荫庇他们呢?
「悉达多!真正的大法,并不一定要到深山丛林中去寻求才能得到。在城市或王宫中要找寻一个幽静的地方,并不困难。真正的大道,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求得,如果光是剃去胡须和头发,穿上袈裟,就算修行,我想那也未一定能得到真正的解脱。要在心里没有任何值得逃避畏惧的东西,这才是真正能修行的人。
「悉达多!你应该赶快回来,继承王位,这样你可以一面在地上作最高的主宰,一面在心上求无上的大法,这才是解脱,才是真正无碍的解脱!」
『太子!上面这些话,是大王流着眼泪所颁的圣旨,他命令我们转告你,这就是大王的敕命,父王的敕命是不能违背的。太子!请你遵从大王的敕命,同我们一起回去吧!大王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没有道理,你是应该遵从的。
『我们更要报告太子,大王为你,此刻已经沉溺在忧愁的苦海里,快要灭顶,我们是无法援救,只有你是救生船上的船师,除你能把他从忧愁的大海里救出来以外,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
『还有,你的姨母,她从小把你抚养长大,你还没有尽孝养的责任。夫人此刻正像母牛失去幼犊,不但疯狂的闹着,并且哭着叫喊说:『悉达多!请你赶快回来,拯救我的生命吧!你现在正像一只离群的孤鸟,不知道已孤独的飞到那里去了。你从未离开过王宫,也从来不曾缺乏过照顾,现在独自一个人要住在荒野的山林里,受冻受饿,受风霜雨露的打击,受毒蛇猛兽的侵害,像你金枝玉叶般的身体,怎能忍受得了那样的苦楚呢?如果你遭受到甚么灾难,又有谁来告诉我呢?孩子啊!如果你再不赶快回来,我是永远不会安心,而且也对不住我那姐姐,你那去世的母亲。」
『太子!王城中自从你出走之后,已到处是叹息和哭泣,唯有等你回去,才能恢复平静。』
太子从这两位大臣的口中,知道父王和姨母的悲伤,他端坐得很庄严,并且一丝不乱的对两位大臣回答道:
『二位大臣!我也了解到父王心中过度的悲哀,但是,比这更怖畏的是生老病死的大患。为了解决这个刻不容缓的大问题,所以我不得不舍弃恩爱!
『二位大臣!世间上的人,不论谁都是执着「现在」的,为什么呢?这就是厌死之情。因为人们眼看「死」的来临,所以不觉对「生」生出留恋。可是,尽管你如何执着「生」,但「死」毕竟谁都免不了。我知道了这个重大的问题,因此,我出家了,我要寻求一个解脱的方法。
『我现在从你们的口中,知道父王的伤心,真是痛彻我的肝肠,但是,静静的息下来省察思维一下实相,这个现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相会的梦缘而已,无常最后还是会逼着我们分离。
「二位大臣!你们如果彻底了解到这个道理,就懂得有情的命运本来是不同的,虽然是亲如子,但对于忧患也是有不同的感觉。生是喜,灭是悲;会是乐,离是恼,这个「生」不外是根本之苦,这个「生」不外是从愚痴的迷惑而生。好象,有人从甲乙两个地方走来,他们在中途暂时相会,但是,他们立刻又要各自往着各自的方向走去。现在辞别父王的膝下,本是很自然的理则,因为亲族既然是暂时的会合,那就随缘的任它去,这个道理就很明白的分出来。
『假若,能够完全了解到这都是暂时虚假和合之理,则世间上就没有什么可忧悲的事。
『所以,人如果能体会到这个道理,则明白离开暂时的亲族,他一样的有更多的亲族;暂时的亲族不能离,想得到未来的亲族也不可能。因为会合分离,分离会合,这不过都是些连续的悲哀!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经过这分分段段的生死,在生死的路上来来去去,这不光是人类如此,一切山川草木也都是无常之相。生下来就做五欲的使役,假使不生,就可以不死,看起来,人好象是为死而生,为死而服劳役!
『二位大臣!你们说,父王要我嗣位的敕命是不能违的,但法性也是不能违的啊!父王有慈爱的敕命,但这好象是医师看病人,不了解病情,不是对症下药,这个药我也是不能服啊!
『所以,二位大臣!我不要那些愚昧的名誉高位,被放逸爱僧所囚,因为那样要终身畏怖死神的到来,身心时刻都充满思虑忧患的苦恼,现在若是随顺世俗的习惯,众人的心理,则就和真理相违,这绝不是智者所为。譬如人的身体虽然好似七宝的宫殿,但那里常常有着无常之火在炽盛的燃烧,口里虽然吃着百味的佳肴,但其中却藏满五欲的毒药,这样的宝殿与佳肴靠得住吗?
『清净的莲池中有很多的毒虫在喷散着毒气;威势的高名,都是用别人的痛苦建筑起来;这一切都如即将要遭灾难的住宅,聪明的人一刻也不愿在里面停留。所以,往昔的圣君,每见到国家的危难和人民痛苦的时候,他就厌恶世间,怜愍世间而去修行,希望能从根本来改造世间。由此可知,为王治国安民之苦,实在不如修行之乐。
『照这些道理看来,宁可以同禽兽一同在山林中为伍,也不能片刻居住在王者的宫中。好啦!我愿意同黑蜿共居在一个洞穴里,也不能回去接受不安的王位。从五欲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去过清净的山林生活,这才是顺真理的生活。假若现在和你们返国,放弃修行,再为爱执的生活驯伏,增我日夜的愁苦,这绝不是顺合觉道的行为。缅怀往昔贤人圣者的事迹,他们都曾为了正法而舍俗出家,把名闻利养看得不在眼中,以金刚的信念,以百折不挠的勇气,建立大丈夫的理想,所以才都脱去装饰身体的宝衣而换上法衣去过山林的生活。
『对这些先圣的所为,我怎么能再返国去过无惭无愧的生活呢?我对于修行而想过着天上福乐的生活都已否定,那人间劣等的爱染怎么能驯伏得了我呢?既然从贪欲、瞋恚、愚痴的生活中逃脱出来,我怎么再有勇气回到那个壳巢里去呢?二位大臣!你们一度吐出来的食物,你有勇气再把它吃入口中吗?我的苦衷完全是这样。
『好比,我已经从焚烧得危险万状的火宅中用种种的方法逃奔出来,你叫我立刻又再进入那焚烧的房子里去,我怎么能那样的愚昧呢?眼看到生老病死的忧患,我厌弃五欲的王宫,现在又再回去,进入那迷妄之家,这种愚痴,与往火宅里跑又有甚么不同呢?
『你们说,回王宫也可以修行,我现在告诉你们,在迷妄与愚痴之中,寻求解脱之行,这绝不是相应的法理。解脱,是生在寂静的地方!王者的生活,是疏动的而不是寂静的,寂静的世界是在王者的生活以外。动与静是水火不能兼容,这二者怎么能相应呢?
『所以,如果决定希求解脱,则非离开王者的生活不可,假若有王者的权势之欲,那就不能希求到解脱的妙境。一面做王,一面求解脱,这不合道理;既要出家,又要还俗,这也不合道理;既然不合道理,想要希求解脱的境界怎么能呢?二位大臣,我有决定的精神,寻求解脱正当的方法就是出家,我决定的心是再也不能动摇!』
这二位大臣听完太子这识见卓越的宏论,一字一句,都括尽因缘的至理,心中深深的佩服。但想到此来的王命,以及高龄大王的悲哀,和全国人民的忧愁,想不说也不能够,只得又向太子说道:
『对啦,太子!站在求道的立场,你的话都有理。但是,凡做一件事情,有在时候与不在时候的分别。你是聪明的人,你应该想想,你说这些话现在并不是时候。
『你也知道,大王现在已经到风中残烛的老年,你若不顾他对你的出走而悲痛,不生起一丝孝顺之心,虽你希望学道,这也是非法的!你的聪明,还未能见到更深的理,你是见到原因,而没有衡量结果,你不过是徒然的否定现在而已。世界上有人说有未来,有人说没有未来,「有」「无」并没有一定的标准,你为甚么一定要否定现在快乐的必要呢?如果真有后世和未来的话,甘心享受未来的果倒也罢了,假若没有未来,「无」,不就是解脱了吗?即使如那些人说,未来是有的,但他们并没有明示规定出一个求得的方法!
『大地的性是坚的,火是热的,水是湿的,风是飘动的,这些,都是现在和未来不会变动的,因为这就是物性的自然。既然如此,你今生享乐,未来还不也是享乐吗?穷富苦乐也是不变的了!
『一切物体有净的分别,那个净与不净,都是从身体的本性而自然的生起,假若说是方便流转的,那个全是愚痴!世界及世界上一切的东西,都是决定守着他本来的性质,爱与不爱,也是自性的使然。
『现在你太子恐怖老病死的痛苦,一心想要求得解脱,如果说这是人为的,那简直是开玩笑!水能够消灭火,火能够煮水到消散的程度,这个一方胜一方亡互相增坏是他们的自性,把这个调和起来,就能促成万物的生存。好象人在胎内,起初是先有手足,然后再有各种身体的机构,等到精神知觉自性自然的调和合成而就能够成人,这绝不是谁故意的造作,这是物性的自然所成。假如说另外能生出一种什么力量,那个力量也是可以灭的力量。仔细的想来,自己的力量实在是不能依赖的。为甚么要说用自己的力量可以启开解脱的大道呢?一个人若能做到,一不违背祖宗之教,二要学习摩奴宝典,三要奉祀天神,如果不负这三者,这就名为解脱。古今圣贤所传承下来的解脱之法,除这个以外,再求甚么其它的方法解脱,那不过枉然徒劳而不能得到甚么结果的了。
『假使说到出家再回家,这也没有甚么罪过,太子!你是知道的,过去庵婆梨王舍弃妻子眷属,在苦行林中修行很长的时间,然后又再回国执政;罗摩王子去国在山林里修苦行,一听到自己国家乱起来的时候,他又再下山施行王化;像这例子真多得不胜枚举。从古以来,很多国王,一时入山修行学道,一时又返国教施善法王政,到后世的我们,皆称他们为圣王,王是长夜明灯的光辉,是世间一时一刻所不能少的宝贝。
『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形之下,太子!请你赶快回国继承王位吧!这绝不会有过失!』
二位大臣举出世间上种种道理,有头有尾的,像滔滔不绝的流水,但是太子金刚的信念,一点没有为他们的言词所动摇,他很安祥慈和的答道:
『对未来有无的犹豫不定,这是增长疑惑的心。若是说到未来的有无,这些细小的问题,与我没有关系。在我觉得只要有清净之智修行,自己必定能够明白。
『世间上黑白一切都有理,像这样传承学习,那是绝对不能达到真实义的。
『我老实告诉你们,我对那些迂远之论是不能够满足。圣贤决定自有他的真伪,我决定不要靠他们来建筑自己的信念!因为那如同盲人问道于盲人!
『在黑黝黝的深夜之中,假若以盲人来导路,他说明道路前面将是怎样情形,这是智者所绝不能相信的。说净说不净,世间上究竟甚么是净,甚么是不净,到今天仍然是个谜!如果说这个将是世间上所不许可的,我仍然愿意很艰苦的努力修学这清净之行。
『听那些婆罗门所说,没有一个能说出决定不变的真理。真实的话,在我现时就觉得以平等的心,就可以离开这些过患,智者不说过言和谎言的。至于说到庵婆梨王,罗摩王子等,他们当初舍国修行,后来终于返国又再沉没于五欲的生活里,这实在是极卑劣的行为,那绝不是学习的正法。
『我现在告诉你们关于我的决心,日月可以堕在地上,雪山的顶上可以成海,而我金刚的信念,到永劫都不变易!假若我要退堕道心,还不如把身子投入烈火里化为灰烬,我绝不会做出这反复不定的事来!』
太子说出求道的理由和志愿,二位大臣见太子如此坚决,没有话可再回答,他俩和王师在如日月之相的太子前伏倒顶礼起来,他们计已穷尽,只得辞退而返,但又不敢疾速的归去,徘徊在途中,真是万分狼狈!他们深深为太子感动,恭敬佩服到五体投地,因此就在王师中选出憍如、陈舍婆誓、摩男跋提、十力迦叶、摩男俱利等五人,伴随侍奉太子去学道。